珠峰全景

5月27日11时整，珠穆朗玛峰，中国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8名队员成功登顶，时隔15年后，再次将五星红旗和测量觇标插上“地球之巅”，举世瞩目。

海南测绘地理信息局党组副书记、副局长岳建利，曾任自然资源部第一大地测量队（即国测一大队）队长，2005年珠峰高程复测时，他担任大本营测量总指挥，以亲历者的身份全程参与、见证了测量珠峰壮举背后的种种艰辛和挑战。

27日下午，海南岛风和日丽，岳建利的思绪却飞回到15年前，冰天雪地的喜马拉雅山上，一群中国测量人正向珠峰发起挑战——红色觇标、风雪中归来的队员、汽油炉上难煮熟的方便面、寒夜里身下冰冷的石头，以及日喀则的烈酒和热水澡——往事一幕幕重现，宛如昨日。

岳建利在工作途中休息

初见

珠穆朗玛峰对于岳建利当时所在的国测一大队来说，并不陌生，2005年之前，国测一大队已5次测量珠峰，特别是1975年那次，测量登山队员首次将红色觇标竖立在珠穆朗玛峰峰顶，也正是基于这次的测量数据，中国人首次对外公布珠峰精确测量高度——8848.13米，成为一代人的记忆。

30年后的2005年，我国政府决定复测珠峰高程。“珠峰每年都在隆起，而地震等剧烈地质运动也会对珠峰高程造成影响，比如2015年尼泊尔大地震，就是今年这次测量重点关注的因素之一。”岳建利说，这些因素让30年前的测量结果失去了精确性，此外国际登山组织或个人每年都会登顶珠峰，他们携带的测量装备虽然精确度有限，但其测量结果会对外发布，这也严重影响了1975年珠峰高程成果的权威性。

珠峰大本营
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，2005年5月，岳建利率国测一大队30多名测量队员以及20多名登山队员挺进珠峰大本营，决定在30年后，再度将测量觇标插上珠峰。

“对于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测量队员来说，都是第一次见到珠峰，甚至是首次进藏。”岳建利说，除了强烈的高原反应，在珠峰面前，他们更深刻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。

7028米营地

营地

在大本营准备冲顶的日子里，岳建利和队员们更进一步体会到了珠峰美丽外表下的残酷。“珠峰大本营海拔是5200米，空气已经很稀薄了，大概只有低海拔地区的1/3，你用鼻子呼吸是不行的，只能用嘴呼吸。”岳建利说，但珠峰地区晚上气温零下二三十度，用嘴呼吸，喉咙就会发炎，“到最后大家喉咙都是肿的，也不敢洗头，洗头引发感冒可能是致命的。”

岳建利说，珠峰越往上越陡，扎营住宿也成问题，几乎找不到平整的地安帐篷，即使躺下了身下也都是石头硌得慌，有的还是冰床，晚上气温低，帐篷里热气呼出来都会结冰，翻来覆去很难入睡，“那种感觉真的是度日如年，就是恨不得有根柱子撞过去。”

吃饭也同样是个问题，一般就是方便面、压缩饼干，最好的是牛肉罐头，要尽量往上送，以保障最终登顶的队员，“最开始有十几箱苹果，但日子实在太难熬，大家早早就吃光了，最后每天每人只能分一片白菜帮子，补充蔬菜和维生素。”岳建利说。

即使想吃一口煮熟的方便面，对于队员们来说也是件奢侈的事。因为珠峰地区海拔高沸点低，食物很难煮熟，酒精灯、汽油炉上的锅很小，好不容易煮出一锅方便面，大家也要分着吃。

7790米营地

然而，珠峰地区最可怕的还是多变的天气。岳建利说，在海拔5200米到6300米之间有6个交汇测量点，这是以前测量珠峰时留下的，一次测量队员张建华早晨出发，赶往其中一个交汇点测量，原计划傍晚赶回，不承想下午四点多突降暴风雪，一片白茫茫，对面二三十米就看不见东西了，对讲机也联系不上。

岳建利说这种情况是致命的，队员们全靠山峰来辨别方向，找到回大本营的路，暴风雪天气看不到山峰就无法定位，一旦乱跑一脚踏空，人就没了。这种情况大家也无法外出寻找，只好在就近路口等着，希望奇迹出现。

万幸的是，到晚上七八点钟雪停了，山峰又清晰可见，直到晚上十一点多，张建华终于踏雪平安归来，看到在路口焦急等待的同事们，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西北汉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，进了帐篷整整趴了一个小时一动不动才缓过劲来。

跨过冰桥

冲顶

2005年5月22日，在经历过一次冲顶失败后，测量队又准备第二次对珠穆朗玛峰发起冲击。

“珠峰地区天气变化复杂，我们必须等待合适的窗口期。”岳建利说，今年的测量珠峰，三次才冲顶成功，当年他们也经历了两次才成功，“对于我们来说已是最后的机会，进入6月，珠峰冰川融化，已不适合再攀登，同时队员们的体力以及给养也消耗得差不多了，再不成功只能撤退。”

22日当天确实天公不作美，风力达到了12级，虽然因为珠峰地区空气稀薄，那里的12级大风强度远低于平原地区，但仍会对登顶造成困扰。

“我们必须在凌晨两三点就出发，这样才能保证在中午12点前登顶，展开测量，在天气发生变化前安全下山。”岳建利说，但当天2点左右，身处海拔8300米帐篷里的登山队员探头出来，发现天气还太过恶劣，只好又缩回去等待时机。

岳建利说，海拔越高，氧气越稀薄，人的智力会急剧下降，他曾上到6200米的高度，行走已很艰难，浑浑噩噩要靠本能和经验行走，越往高处走越危险，后面的队员常常要拿登山杖敲打前面的队员，以确保清醒。

“冲顶队员们在帐篷里也只能背靠背休息，不能躺下，不然一口痰上来就可能把人噎死。”岳建利说，8000米以上，大家基本就是在和死亡赛跑。

当天凌晨3点左右，风力仍未减弱，岳建利经过反复权衡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，在大本营释放气球信号，下达了冲顶命令，最终有10余名登山队员顺利登顶珠峰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2005年这次测量珠峰，首次有大量媒体直播，电视观众第一时间获得了冲顶成功的消息，但岳建利此时却成了最焦虑的人。

“登顶成功不等于测量成功，仪器会不会出问题？队员们能不能安全返回？记录测量数据的存储卡会不会遗失？哪个环节出问题了，都会导致本次测量前功尽弃。”岳建利说，全世界都认为你成功了，而你自己知道一切还是未知数，这种感觉最折磨人。

直到两天后，队员们带着存储卡平安地回到大本营，岳建利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，而他知道，自己和队员们终于可以回家了。

50多个人，历经艰险，一个不少，踏上归途。岳建利记得他们下山后的第一个城市是日喀则，很晚才到，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餐厅，还有什么菜就上什么菜，每个人都有劫后余生的畅快感觉，每个人都喝了一斤多白酒，然后在旅馆好好洗了个热水澡。

后来根据他们这次测量数据，珠穆朗玛峰高程被修正为8844.43米，并镌刻在珠峰大本营的花岗岩纪念碑上，载入史册，这也是珠峰迄今为止最精确的高程测量，而随着今年珠峰高程测量的圆满完成，未来几个月这个记录将再次被中国人改写。

队员在珠穆朗玛峰顶树起测量觇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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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国历史上六次珠峰高度测量

百余年来，珠峰的高程一直沿用国外测定的数据。为了填补这一空白，1966年和1968年，国家测绘总局和中国科学院合作，先后两次组队首次对珠峰高程进行测定；但两次测量未在峰顶树立测量觇标，也未测量峰顶冰雪厚度，高程未公布。

1975年，我国第三次对珠峰进行测量，此次测量成功登顶，我国首次在珠峰峰顶架起觇标，最终精确测得世界最高峰——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程为8848.13米 （已减去积雪厚度0.92米），成为一代中国人的记忆。

1992年和1998年，中国测绘工作者分别同意大利登山队和美国登山队合作，对珠穆朗玛峰高程进行复测。这两次复测未在封顶插上觇标，也未对外公布珠峰高程数据。

2005年，国家测绘局组织国测一大队从西安出发，再度启动珠峰高程复测，登山队员第二次成功将红色觇标竖立在珠峰峰顶。根据此次测量，国家测绘局正式公布2005珠峰高程测量获得的新数据：珠穆朗玛峰峰顶岩石面海拔高程为8844.43米，实现了迄今为止对珠峰高程最为精确的测量。

登顶途中

为何一定要人工登顶测量？

珠峰峰顶并不是一个点，而是一个20多平方米的平面。从山脚下的各观测点瞄准峰顶测量，目标点难以一致。因此，必须有人将觇标带上峰顶。有了觇标，在山脚下布设的观测点就能更精确地找准峰顶的测量目标，从而测得精确的角度和距离。

另外，卫星遥感影像主要用于地表检测，但是卫星遥感的精度不够，只能测得雪面高度，如果没有人工到达峰顶，就没有雪深的测量。此外，也不能用直升机登顶，因为不适宜也不安全。

为何不能马上公布测量结果？

登顶测量成功只意味着取得了一手的测量数据，但并没有得到珠峰的精确高程。

珠峰高程测量是多种技术手段的综合应用过程，涉及多种测量技术。最终公布的海拔高度，是对多种数据进行综合处理的结果。

这是个系统工程，需要两三个月时间。最后还要经过一定的审核程序，才会得出珠峰的确切“身高”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邵长春整理）

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