泠泉如蛇, 在山脚
叠出一个个脚趾盖似的镜潭。
上山如登堂,先照照衣冠,
往壶里多灌些水,
给鞋带上的结加一个结。
山路要比这崎岖涟漪陡峭得多。
一段山林后,是片竹坡。
竹间路稍缓于林间路,
竹间风也凉于林间风。
半山腰的热带风更是凉如甜釉。
走完木栈道,开始手脚并用,
抓铁索,踩铁梯,
在山壁上垂直爬。
累了,杜英树的屏风大板根
为我扇动我的肺腑气,
坐在横道的木莲上嚼馒头,
看蝴蝶停上野生兰花,
似懂非懂地出神。是的,
我把鸟巢蕨下的灵芝
误作了石阶缝里的蘑菇的
扁平老年的影子。
虽然风格如此提炼了风骨,
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得已的释然。
我为我的力不从心找到了发力处——
用手机拍摄有趣的树名:
乌墨,坡垒,鸭脚木,母生,
子京,中平树,笔管榕,黧蒴,
鹅耳枥,水翁,水同木,异形木,
粗榧,山荔枝,蝴蝶树,三叉苦,
苦梓,油楠,重阳树,陆均松……
记住名字就像认识了本尊。
认识了本尊就像有一部分出于自尊,
有一部分属于我。
比如,母生就是母亲生的树,
黧蒴是山下肤黑的黎族,
粗榧就是粗暴的树中土匪,
异形木来自塞杜斯星,
陆均松像是我的水浒兄弟呀,
也合这里的气氛;
而水同木可以是火同土、金同银,
有点三同契之玄学了。
我想着这些混乱的组合和歧义,
树上的铭牌就像一块块碑,
立在周围干净的负氧中,
等待辨认和不朽。
没想到,在海拔1159米处的丛林里,
赫然就立了块齐胸高的石碑。
1923年秋,某陈姓旅长南渡登岛,
剿共后抚黎,所到之处,
皆勒石记功曰:折木拂日。
旁边市府新立的文物保护碑上,
“拂”刻成了“佛”。
石头因此有了信仰?
传说伪政府和现政府的区别,
就是这拂佛之变。
而在当地流行的传说中,
五指山原名五子山,
是熊豹蚁蜂鸟们搬来泥土和石头,
为五个被海盗杀死的孩子们
垒起的美丽的坟。
……爬山像是凭吊。
山鹧鸪怎么悦耳也变不了传说。
他们和蝉噪在谷里此起彼伏。
争鸣也不等于证明。
从来就没有谁仅靠声音就占领了山头。
喘气和汗水也不能证明
我比别人用心深、用力勤。
山顶始终在头上,
像头和心保持着始终的距离。
显然,今天的爬山不是为了看山。
我看到山顶上很多的云,
风又把他们搬运到远处别的山脚了。
历史和传说稍有不同,
我爬上去,
这山巅也不同于树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