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老了。

就像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那样，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岁月的摧残和戏弄。人老了，记性就没那么好了。世事如梦，岁月变迁，经历的事情多了，就会忘记一些事情。有迎有往，有来有去。

外婆记性虽也变差，却总记得我的一些事。

小学六年都呆在外婆那里，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时光。或许是尘世的苦难太沉重，得到的些许快乐都会被熟记。某个瞬间记忆被打开，仍然记得当时的欢欣模样，回甘生津。

我吃粽子不爱吃糯米馅，喜欢吃籼米的。海南的糯米粽是底部四角顶部一个角，而籼米粽是长条状。或许刚开始是被形状吸引的吧，你看那长条状，似乎饱含着自己对未来顺遂无虞的极大期盼。自小坎坷多忧，一点点快乐与幸福便能满足。充满希望与期盼的眼神被外婆看在眼里。

外婆记得我的喜好。即便忘记了我此刻已经大学毕业、即便忘记了我在哪里工作，但每逢粽子时节，总记得我爱吃籼米粽。记得高中时在城里上学，偶尔能回外婆那个小镇子。一次端午节，回去一起包了粽子。煮起来也很快，第二天就可以吃了。我却等不及，晚上的时候就在灶火那里等。粽子一拿出来，外婆就宠溺地催促舅舅从中拿出一个籼米粽撕开给我吃。

“彬儿爱吃籼米粽。”外婆说道。

长大后在外流浪，回去的次数少了。外婆忘记我是什么工作、我在哪里读过大学、我去过什么地方，可她总记得儿时我展露出来的饮食喜好。那时候条件不好，不舍得吃，后来回去时总是让我尝个够。比如椰子，那时是可以拿来卖钱的，外婆舍不得吃。现在我每次回去，她总催促大伯去摘多几个椰子，吃不完带回去。

她仍记得我儿时吃椰子肉喝椰子水时的欢心满足。她一直都记得。

写到此刻，我已然泪满胸襟。年少时即便颠沛流离，却被那样炽热的温暖包围过，所以自己才会成为仍旧期待用自己的温暖去抚慰他人的少年。

外婆记得回市里的班车最晚的一班是六点。初高中时我回去，她总会多和我磨一些时间。我说四点走，她说六点才发车，走到镇上才十几分钟，五点半再走来得及。她说得笃定，却有恳求的意味。

有次离去时，外婆送到院子口。我回头看，外婆红了眼眶。我轻声和她说：“别站着了，我走了啊，外婆。”

我不敢回头看，不忍心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。

因为我熟悉这样的场景，我知道回头会是什么样。

如今外婆老了，虽然已忘记许多事情，但是她却仍然记得我什么时候最快乐、我吃什么最欢喜，仍旧努力用那些东西来让我开心快乐。

我的偏好也不会改，至少在外婆面前是这样。上次回去，外婆开心地让大伯摘椰子。我当着外婆的面把椰子水全部喝完、把椰子肉全部吃完。但是椰子水似乎利尿，我上车前明明已经上了厕所，到车上不久竟又有了尿意。车程两个小时，我实在憋不住了，只好中途下车找厕所，再重新坐车，尴尬呢。

不过，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呢？只要互相记得那些快乐的瞬间，再相互成全那些幸福，足矣。